2011年3月3日 星期四

河床上的小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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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由 台灣民間聯盟 garfield 著 (日期為 2011/2/3)

文/鄭淳毅

連日來,桃源區各村子接二連三,喜宴特別多,婦女們笑說:「我們喝喜酒要喝到過年耶,豬肉都吃到不想再吃了。(布農族婚禮要殺豬分贈賓客)」可能是最近好日子太集中了,不過,也有的喜宴是「補辦」的。本月初,復興里的婦女,向對面正在搭棚子的人家努努嘴,對記者解釋道:「那邊在搭棚子,明天要殺豬。女兒嫁給平地人,明天要補請客。之前不是沒有路嘛,豬運不上來啊!」

桃源區最靠內的復興、拉芙蘭、梅山三個聚落,歷經半年的雨季,居民們終於在去年11月乾季來臨後,盼到了久違的河床便道,幾乎將與外界斷絕的聯繫,似乎漸漸活絡起來。

然而,除去幾天喝喜酒的日子,村莊的日常生活依然靜寂。白天,農地尚在、也有農路可通行的居民,多半都在山中的huma(農地)辛勤工作;一年前常見的八八零工打掃種花的身影,則已幾乎絕跡。只有在傍晚,農人返家後,與三五親友聚在門口烤火,喝酒談天,才是一天中最能聞見人聲的時候。

入夜不到八九點,多數人家熄燈閉戶,村子也隨之沉入夜色。

日升日落,道路斷了又再續上,農民回到土地上生活,而八八風災帶給村子的衝擊,就此抹平了嗎?

河床上的小米

行駛在顛簸沙河路上,塵沙飛揚的場景與一年前災後不久差相彷彿。稍有不同的是,其中一段路旁,赫然出現一片小米田。這是復興里的潘家種下的。

「這裡以前是人家的芒果園,都流掉了。我們租來想說種點東西。」潘家的女兒阿芬說明。荒蕪貧脊的沙河地上,通常不是小米會生長的地方,但潘家煞有介事的整地、安排灌溉用的水管。眼看著小米只抽出歪歪斜斜的幾支苗,似乎營養不良,阿芬說:「可能是這裡的土真的不適合種吧,要不然就是太冷了,之前好幾波寒流,我們家門口都結冰了!」小米會不會長不起來呢?阿芬笑說:「我們還有花生。」定睛一看,小米田隔壁灑上的花生種子,倒是如主人的期盼,整齊劃一的冒出綠油油的嫩葉。

但即便花生能長,也得好幾個月才成熟,若不能趕在雨季前收成,河床上的小農園豈不又覆沒在滾滾流水之中?阿芬聳聳肩說:「那就流掉啊,不然怎麼辦呢?」

八八災後,務農人家的生計愈形艱窘了。「救急賑濟」性質的八八零工已結束,但農地流失、農路毀損、水源改變、交通中斷無法運輸作物……,種種打擊不一而足,並持續發生。但與其鎮日荒閒,不如在僅有的土地上盡其所能耕耘,而對於收穫,似乎又一貫顯得隨時知命。

河床上的小米田

狗比人還要多

拉芙蘭里旁的樟山(阿其巴)部落,多數人家已遷入永久屋,只有兩三戶留居山上,Ibu家 是其中之一。有兩個孩子還在念小學的Ibu,從前經營小菜園,蔬菜賣給寶來的中盤商,每月都有固定收入,足堪生活。八八之後,菜園被沖毀了一半,倖存的土地則在溪水的另一端,因雨季時沒有便橋運出作物而全數棄收。(樟山部落沒有便橋的故事,請點選這裡閱讀)「所以說,種(橋的)這邊就好了,不要種那邊啦!」Ibu沒有怨言,只是下了這樣的結論。

但是「種這邊」的地,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專攻收入相對穩定的蔬菜了。灌溉的管線遭沖毀,重新整地也要不少經費,Ibu已無力再負擔。曾有一段時間,她擔任八八零工,負責整修樟山國小旁一座小小公園,零工一結束,又回到憑藉雙手、風險自擔的農耕生涯。

想著失去灌溉管線的菜園,Ibu說:「我想要種芋頭,因為它們不用水也可以活。」但這是春節過後的打算,眼前是樹豆成熟的季節,Ibu還想先採收樹豆。雖然家裡的樹豆數量不多,其實是種來自己吃的,但聽說今年因為風災改變了土壤和環境,樹豆產量銳減、價格飆升,Ibu有些躍躍欲試:「有半袋(麻袋)就可以賣了,反正那麼多也吃不完……」

面對馬路坐在家門口的Ibu,一邊聊著自己未來的「生產計畫」,一邊喝斥追逐過路車輛的狗群。她說:「這些都是沒人要的流浪狗,我給牠拿來養的。沒辦法,這裡沒有人,都是狗。」沒有人煙的部落裡,Ibu一家人晚上八點就會熄燈就寢。

工寮邊的火堆

相較於樟山部落,多數人家都還留居的復興里,稍顯熱鬧些。傍晚時分,尋覓村子的巷弄門角,偶然能看見居民三三兩兩,圍坐在小小火堆旁烤火聊天,一如過往無數個山上的冬夜。

高阿公工寮後方的柴火堆上,架起了鐵絲網,豬肉在其上泛著油光,阿公的親友都在結束農務返家後聚集過來。小工寮以水泥柱和鐵皮搭就,水泥柱的鋼筋已經外露,薄薄的鐵皮也難以招架夜晚的寒風,只有跳動的火焰還顯得溫暖。

阿公的親戚Tama Nu一邊和阿公對飲米酒,喝得正熱鬧,一邊舀起一碗清水煮成的樹豆湯,介紹著:「這就是我們布農族最傳統的湯,什麼都不要加。」已有些醺醺然的阿公則囫圇說著:「這就是我住的地方。八八,土石流,我的房子沒有了,這就是我住的地方,我不要去下面,政府為什麼不補償我…….」雜在親友的談笑間,分不清是自嘲抑或是抱怨。

阿公的家在村子下方,被土石流掩埋,但他沒有選擇永久屋,而是回到村子的簡陋工寮生活。與阿公相同情況的人,在各村落裡都還有零星幾戶。他們通常棲身在工寮,工寮多在比村落更加遙遠寂靜的山裡。

高阿公的工寮

靜止的時間

離開烤火堆,放眼夜晚的村落,便空盪盪的聲息全無了。但村莊並非永遠都這麼安靜。回憶八八之前,阿芬說:「通常這個時候(冬天),他們那些遊客會去(山上)等積雪,這麼晚了都還有人經過。」談遊客,阿芬又想起:「四月分打梅子的時候,就會有夜市。好像是輪流的,每天在不同村子。打梅子,人會很多啊!」

不止有夜市,梅山口的居民回憶起,梅山口曾經還有賣雜貨、衣服、修玻璃……各式各樣的小販車輛出入。但現在,連菜車也少見了,夜市更是從八八之後再也沒出現過。「路不好嘛,沒有人要上來啊。」居民多半這樣解釋。

河床便道已經通了,雖然仍顛簸,也難保下一個雨季能有暢行的道路,但至少已經不用再行走險峻農路才能通往外面的世界。務農人家承受農損,南橫公路遊客罕至,但山裡還有野菜可以餬口,也還有親友鄰里的扶持,似乎沒有熬不過去的日子。村子裡的人,通常不再自視為災民了。而談起八八風災的影響,他們多半只是想了想,說:「很大,很大……時間好像是停止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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